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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你到底有多少钱2014-11-25小小说

类别:小小说 日期:2014-11-25 10:29:45 人气: 来源:

  ◆郑名富

  一

  村庄在阳光下平展展地晾晒着。中午是村庄最安静的时候。

  秋菊就是在这个时刻回到故乡来的。

  村口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娃娃,正在玩着一只小鸟。鸟的小腿上给拴了根线绳子,小鸟一起一落。娃娃就跟着那只小鸟也生了翅膀一样一翔一翔的。娃娃听到脚步声,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瞧了许久,过了一会儿即大叫了一声“姐姐”,之后便飞快地跑过来拉住了姐姐的手。

  秋菊抚摸着娃娃的头,说:“小宝,你怎么不洗脸呀?看你这脸,尘垢一铜钱厚。”

  小宝腼腆地笑着说:“姐,没水你又不是不知道,今年天旱得要命,啥都没有。”

  秋菊往远处看看,果然啥都没有,远远近近都看不到一丝半点的绿意。

  在穿过村子往家里走的时候,这个蓬头垢面的男娃就一直高声地叫着:“我姐姐回来了,我姐姐回来了。”

  秋菊喜欢小宝这么喊叫,她觉得这叫声把她心中的想法都全部地传达出去了。

  人们出门来瞧看,她那一身艳红的连衣裙带给村庄一阵燥热。于是村庄的这个中午便显得不安静起来。

  秋菊和乡亲们打着招呼,表情矜夸地穿过正午的村庄。

  走进家,她的爹丁再旺老汉正躺在躺椅上抽着烟,他看着秋菊把一样一样的东西从包里掏出来,不一会儿那张小方桌上便摆满了烟酒糖茶和衣服。秋菊边掏边念叨这些东西哪是爹的,哪是娘的,哪是小宝的。

  娘看着秋菊,抚摸着女儿的头发,不停地问这问那,秋菊都一一地回答着。之后娘系了围裙要去做饭,秋菊说还不饿,等饿了再说吧。

  娘说:“走了这么长的,咋不饿呢?”

  秋菊说:“不饿,真的一点儿也不饿。饿了我自己会做的,这是我的家,又不是在别人家做客。”

  正这么说着,两个嫂嫂带着几个侄儿侄女进来了,秋菊一人给了他们一件东西,他们都乐哈哈地笑着。

  太阳偏西的时候,秋菊对爹说:“我去徐长生家。”

  再旺看看女儿说:“算了,别去了。”

  秋菊说:“不行!我一定要去。”

  再旺老汉说:“大仁这娃现在改得比过去好多了,挺挺能干的。”

  秋菊摇摇头说:“无论他怎样,我都要去,这事你甭管。”

  “秋菊,你……”再旺老汉喊了一声。

  秋菊没有回头,她听到爹的声音很沉闷。

  再旺看着女儿走出院子里,走进夕阳中去了。

  二

  徐家是村里的大户,徐长生是大户的头儿,自然就是村里的村长了。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徐长生说了算。村里的大人娃儿见了徐家都是的。可今天秋菊却走得有些理直气壮,她看到从背后照过来的夕阳把自己的影子变得十分的高大和气派。手里的小黑包也很激动地起落不定。

  徐长生的家里不养狗,可是他的家里却从来没有被盗过。

  秋菊走进这家院子的时候,徐长生正在给一盆花草浇水,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秋菊,然后便进了屋,秋菊随即也跟了进去。

  三年前,秋菊的二哥已到了结婚的年龄,可是这时间大哥过去结婚拉下的账还没有还清。因为一下子掏不出来一万多块的彩礼钱,二哥订不下媳妇。和二哥年龄相当的男的都有了媳妇,女的也都有了婆家。爹急得没法,便四处求借,但却只借了还不到一千块。最后徐长生答应借给爹一万块,可是他有个条件,那就是秋菊必须给他的儿子大仁做媳妇。在村子里,像徐大仁这样的人家应该是不愁娶不上媳妇的,可是怪只怪他自己把自己给搞糟了。上中学的时候就钻到女厕所里偷看女生拉尿,被人家抓住差点了,后来又调戏张家沟的陈姓女子,叫人家告了个罪,如果不是徐长生有本事,就得蹲三年的班房。名声坏了,谁家的好女子会嫁给他呀?秋菊听到爹拿到钱回来讲了这件事后,硬是死不同意,可是二哥进来给她了,这把她一下子逼到了绝上。

  爹说:“你哥都已三十岁了,总不能让他打一辈子的光棍吧。这——就只当是我欠你一份子情,下辈子我还你吧,爹求你了。”

  秋菊见爹这样说,便不好再跟爹说啥了,于是她便来到徐长生家,对徐长生说:“我不嫁给你家大仁,人活脸,树活皮,土墙活的一锨泥。”

  徐长生就说:“我没逼你嫁,是你爹同意我才说这话的,这事你跟你的爹说去,别跟我说。”

  秋菊想了想说:“那钱就算是我们朝你家借的,到时把利息给你出上,行吗?”

  徐长生笑笑说:“行!利息一年两千。”

  秋菊想了想说:“好!我还你家的钱。三年的时间。”

  徐长生说:“三年就一万六,如果三年你要是还不上钱,那可就别再说什么二话了……我们拖不起,没有时间老等。”

  秋菊说:“你放心!三年我肯定会还给你的。”

  徐长生进屋跷起二郎腿坐在一把用帆布绷成的皮椅子上,秋菊就站在地上,她从自己的小手提包里掏出钱来,拿出一沓子,又从另一沓子里数出60张,很潇洒地放在徐长生跟前的桌子上,然后风度十足地往前一推说:“你点点。”

  徐长生看看那崭新的票子,又看看秋菊,并没有动那钱。他装好一锅旱烟,吧哒了几口。

  秋菊着急起来,她说:“你要?”

  徐长生笑笑说:“谁说要了?”

  秋菊说:“你是村长哩,可要带好头,不能说话不算话,要也不行,那时间说好了的,我还你钱,带利息的。”

  徐长生恨恨地说:“我不,我为啥要呢?有什么值得可悔的呢?喏!还了好,还了好,我还正愁你不还哩。”

  秋菊看了看徐长生说:“过去我曾说过我会还你钱的,怎么会不还呢?”

  徐长生并不急着数钱,他依旧在吧哒吧哒地抽烟。

  秋菊不知道他在想啥,心里便有些疑惑,她又催促道:“你数数,这里连本带利是一万六。”

  徐长生眯着眼睛看着那钱说:“我在想我该不该收你的利息。”

  秋菊听徐长生这么一说,她的心里便踏实了一点儿,她赶忙说:“那时间说好了连本带利息一万六的,说过的话不能儿戏,要当真,你数数,看这是不是这么多。”

  徐长生说:“利息就算了,我只要本钱。”

  秋菊说:“为啥要算了?”

  徐长生说:“这事跟别的事不一样。”

  秋菊说:“有啥不一样的?你快点数吧。”

  秋菊说这话时充满了自豪与信心。

  徐长生说:“利息就算了吧,乡里乡亲的,别搞那么绝情,就算我当初帮了你们的一点小忙吧。”

  秋菊冷笑着心里想利息就算了吧,乡里乡亲的,说得多好听?当初,为这一万块钱,你只差一点儿没把人逼死。她一扬头说:“你快点数吧,给你还了钱,我还有别的事哩。”

  徐长生抬起头看看秋菊,秋菊觉得他的脸色变得好难看,她心里就快活,她要的就是脸色难看,她想他的内心一定更难受了。

  徐长生长出了一口气说:“既然你这样说,那好吧,我就不数了,利息我收一半吧。”

  秋菊说:“你别给我退钱,利息我全给你了,一分也不少你的。你还是数数吧,当面数钱不算小看人。”

  徐长生淡然一笑说:“不用数了,我知道你现在很有钱,是一个大富人。”

  秋菊要的就是他的这句话,她心满意足地提起手提包便走了出去,到了门口她又回过头来说:“我们现在两清了,你不欠我的我不欠你的了。”徐长生笑笑说:“两清了好,两清了好。”

  秋菊有些地想,一万块钱就想娶我?呔,做你的白日美梦去吧!她还想说句啥,但最后想了想就说:“你给大仁说一声,我对不起他,请他原谅。”她觉得自己的这句话说得很好,说得很有力量。

  徐长生没有说话只是笑。

  秋菊觉得那笑声好怪好怪,像什么叫声。她不愿意多想,尤其是站在这家院子里想事。

  秋菊从徐长生的院子里出来,她感觉到自己一直被塞得满满的心一下子变得好宽好宽,一直像被了多少根绳子的身子一下子轻松活泛了很多。她步子轻盈地往回走,她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。此时,夕阳正压着山畔,已不再酷热和刺眼了,它已温柔了起来,风也温柔了许多。她心里说我了,我了。她像一只在草地上吃饱了肚子的羊羔蹦蹦跳跳地往回走。她很想能遇到人,遇到村子里或村子以外的人,可是她却一个人都没有遇到。她想这阵子正是羊儿回圈的时间,人们也许都在忙着喂羊哩。

  三

  晚上吃过饭,和娘说了说话,秋菊就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。在城里十几个人挤一间大房子,她每晚都睡得最迟,连个脚都插不进去,只好顺着墙根像插木头一样将自己的身子插下去睡觉。因此在城里一块儿做活的姐妹问她想不想家的时候,她说想。又问她最想家里的啥?她说大床。现在总算能宽宽地睡上一觉了。

  弟弟小宝跟了进来,缠着要姐姐给他讲城里的事,秋菊就说城里夜晚上都亮着灯,小宝就说那城里不刮风么?秋菊说刮呀,三天两头刮风哩。小宝说刮风那就刮不灭么?一个灯跟前有一个点灯的人么?秋菊就说城里点灯不用油,而用的是电,电是刮不灭的。小宝就说电为啥刮不灭呢?秋菊就没有办法说了,她有些悲哀地摸摸弟弟的头,她想如果告诉弟弟城里的娃娃的事,那弟弟一定会认为那是天堂里的事了。小宝又说城里点那么多灯干啥呢?她笑笑说明天姐姐再告诉你吧,今天姐姐有些困了。小宝就有些遗憾地看着她说,姐,那你就睡吧。她点点头,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块口香糖来,递给弟弟说,把这东西放到嘴里慢慢地嚼,嚼到最后没有甜味的时候要吐掉,千万不能咽下去,咽下去粘到肠子上要得病的。弟弟高兴地拿着口香糖说,姐,那你明天可得一定要把城里的事都全部地告诉给我呀。她点点头,她真的觉得好累好累,她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了。可是她睡下又睡不着了。她想到弟弟说的要把城里的事都全部地告诉给弟弟,她不知道该如何地告诉弟弟,因为那里的事太多了、太多了,多得叫人无法讲呀……

  睡到半夜里,她起来上厕所。见爹妈住的上房里灯光还亮着,她看看表,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,可他们还没睡,在干啥呢?于是她便走到门前,一听,原来爹妈还在说话。

  “她把徐家的亲事退了。”

  “退了?”

  “嗯。秋菊连利息一下子就给了他一万六,难道还不行吗?他还想怎么样?”

  “哎,这事不能这么做的,这事这么做了咱怕就今后没有退了。”

  “哎,秋菊那脾气……”

  “秋菊她底有多少钱呢?”

  没有了声息,只有吧哒吧哒的抽烟声。

  “明天让她把她身上的那一套衣服脱了吧,你看都露成个啥样了,村子里的女人哪个是像她那样穿的?”

  秋菊就觉得爹娘真是无聊,这么晚了,说那些话干啥?她打了个哈欠,回屋里睡觉去了。

  四

  一个上好的心情伴着秋菊一连在家里睡了三天,此后方才出门在村子里走了走。

  秋菊想着自己已回家几天了,但却还不见喜庆来家里看她,对此心里就犯起了,是喜庆不知道自己回来了么?还是忙呢?天旱了他还忙些啥?三年前,她走的时候,是喜庆在村口等着她又一直把她送到镇上坐的车,还出钱给她买了车票的。她上车的时候,他紧紧地拉着她的手,手心里都出汗了。如果不是喜庆只有一个寡妇妈在家,他是决计要和她一块儿走的。

  秋菊来到徐喜庆家,喜庆娘看着秋菊说:“喜庆不在,他出去了。”

  秋菊说:“婶娘,我来看看你老人家。”

  喜庆娘没说话,也没露出半点欢喜,而是照样地忙她自己手里的活儿。

  秋菊想喜庆的娘见了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。

  秋菊把手里提着的两包奶粉两瓶罐头和一条烟扬了扬说:“婶娘,我给你带了一点东西,都是城市的正品货,而不是‘水货’。”

  喜庆娘头都没抬说:“你拿回去让你的爹娘消受吧。”说着便往外走,接着又说:“我没时间,还得到地里去看看。”

  秋菊只好跟着出来说:“这东西,一点小意思,没啥大不了。婶娘,既然我已带来了,你就把它收下吧。”

  喜庆娘说:“不逢年不过节,我可不敢乱收你的礼物。你把它带回去,带回去了给你的爹娘吧,让他们好好地补补身子骨吧。”

  秋菊提着礼物往回走,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没意思得很,没意思得就像死寂沉沉的那山那沟一样。心里这样一感觉,手里的礼物随即就重得像石头一样了。爬上一座山梁,她坐了下来。眼前一片山一片山往远处连接着,雾霭迷茫得很,仿佛罩着一层薄纱。

  秋老虎的像狗牙刺一样毒烈地刺扎着她,她觉得有些头晕。她看看山坡上的地里,有些劳作的人,扬起的锄头勾起淡淡的土雾,天还旱着哩!

  秋菊回到村子里,她没有遇到人,连个小娃娃都没有遇上。只有几只鸡在悠闲地踱步觅食。她看着它们从土里掏出草根和草籽。天再旱鸡是不会饿死的。她这样想着往回走。在口,她遇到了表姐。表姐的身后跟着两个光的娃娃。

  表姐跟她同庚,年岁一般大,只是比她多几个月份,但却已经有些老了。女人一有娃儿就慢慢地变老了。她从身上摸出20块钱来,一个娃儿给了10块。

  表姐惊得瞪大眼睛看了她许久才说:“秋菊,你到底有多少钱?”

  秋菊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问她这话。她看了一眼表姐进屋子里去了。

  五

  这天早晨天一亮就大雾漫天。秋菊早早地起来坐在窗前看着外面。这时间她看到徐长生走进院子里来了。正在院子里做事的爹便忙笑着迎上去说:“村长,屋里坐。”

  徐长生笑笑说:“不用了,我想告诉你一件事,后天我给大仁娶媳妇,也就是大仁结婚,你们过来玩玩吧。”

  爹说:“那是当然,不用你说,我们会过去祝贺的。”

  娘正好出来,听得这话便忙说:“这么快就找到了,媳妇是哪儿的?”

  徐长生笑笑说:“桃树坳的,刚17岁,还是一个嫩生生的黄花小闺女,现在这年头人听钱的。”

  爹回头瞪了一眼娘,对着徐长生笑着说:“那是,那是。”

  徐长生又说:“你生了个能干的姑娘啊。”

  爹说:“哎,姑娘不懂事,村长你莫要见怪,这娃自小就脾气犟,你也知道。”

  徐长生笑笑说:“这娃不简单哩,可惜我大仁没福气。”

  爹说:“村长你看你说的……”

  徐长生说:“好了,不说了,我走了,秋菊如果在的话让她后天也过去玩玩吧。”

  爹忙应着把村长送走了。

  秋菊觉得爹做得有些下贱,她想现在我们又不欠他什么的,那又何必呢?但她又想,爹大概是已经完全习惯这样了吧,习惯成自然,一时也改不了。这样一想,于是心里就有些悲凉。

  弟弟又来缠着要听城里的事,她摸摸弟弟的头说:“你去玩吧,姐姐困了,没有精力给你讲。”弟弟说:“好!那你睡觉吧。”说着便很有些失望地往外走。

  稍等了一下,她又叫住了弟弟,给了弟弟两块钱说:“来,拿着!你去花吧。”

  弟弟说:“这两块都花掉?”

  她笑着点点头。

  弟弟说:“姐姐,我只花一块吧?”

  她说:“两块都花掉,两块又不是很多,留着干什么?”她看着弟弟手里的那只鸟说:“小宝,你把那只鸟放了吧,你看它多可怜,别再把它拴着了,让它飞走吧。”

  弟弟说:“行!”

  小宝把拴在小鸟腿上的绳子解开,那鸟竟然不知道该怎样飞了,好一会儿才一飞一落地消失在院墙外面。

  弟弟一蹦一跳地出去了,她听到弟弟边跑边叫:“我姐姐给了我两块钱,她让我都花掉,她让我都花掉。”

  这一天她的心里都有些悲凉,甚至有些焦躁不安。她一直坐在窗前,向外望着,可是她却没有望见什么。她觉得好无聊。

  六

  村长娶媳妇的那天,爹没让她去。她也不想去,就给了爹100块钱,让他拿去上“人情”。爹领着小宝早早地就去了。她知道爹肯定要给村长家做些杂活的,他做起来会比给自己家做杂活还要做得认真、做得踏实。

  晚上小宝一回来就钻进她的小屋里来了,说:“姐,你说城里的多不多?”

  她摸着弟弟的头说:“你猜呢?”

  小宝说:“我猜不出来。”

  “你为啥问这个事呢?”

  “他们都说你学坏了。要是城里的不多你咋会学坏呢?”

  “你说姐现在学坏了么?”

  “他们说学坏就有钱,因为你现在有钱了。”

  秋菊看看弟弟,弟弟一脸的天真与颟顸。

  “姐,你到底有多少钱呢?”

  “你问这干啥?”

  “他们都这么问呢?”

  “你猜呢?”

  “我猜不出来,他们有的说你有六七万,有的说你有十几万。十几万是多少?有这么大一堆么?”小宝用两手做了一个圈圈。

  秋菊一阵茫然,她有点坐不住了,可是小宝还在问:“姐,城里有钱的人都是么?”

  “别问了。”

  秋菊忽然吼叫一声,她从床上跳了下来。在地上转了几圈。

  小宝瞪大眼睛看看,要走。她却忽然一下子将小宝搂进怀里,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。

  小宝说:“姐,我不说了,我去放羊。”

  她一把拉住小宝说:“他们还说啥?”

  小宝摇摇头,她说:“小宝,你见了喜庆没有?”

  小宝说:“见了,他在给大仁家挑水哩。”

  “他没对你说啥?”

  “没说啥。”

  “他没看见你?”

  “看见了,可他没理我。”

  小宝走了,她心里空落落的。娘叫她吃饭,她说不想吃,便又蒙着头睡了。

  七

 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,徐喜庆终于没有来看她。她要找他去,可是心里却难受极了。

  秋日,天高气爽,山野安静极了。一些小虫叫得单调而热烈。她捉了只蚂蚱提在手里。

  秋菊在喜庆走田里经过的口等住了喜庆。

  喜庆似乎知道她要找他,因此他并不感到惊讶。

  她看到喜庆比那时间要长得更高了些,只是黑了瘦了。

  他们离开了,到沟边的一棵榆树下坐了下来。

  喜庆从口袋里摸出纸条来要卷旱烟,她从小包里掏出一包“红塔山”扔给了他。买这包烟时她想了好长的时间,开始真是有点舍不得买,但最后还是狠心买了。

  喜庆拿着烟掂量了许久这才撕开拿出一支,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,然后点火抽了起来。

  “你很忙么?”她问。

  喜庆没有言语,只是看着远山。

  “那你忙吧,我可不敢耽误你的时间。”说着她站了起来就走。

  “秋菊——”喜庆叫了一声。

  她回头看看喜庆,喜庆的眼里有泪花在闪动着。她心里就快活了一下。但她还是拿出要走的样子。

  “秋菊,你到底有多少钱?”

  她万万没有想到喜庆接下来问的竟是这样的话,她被这句话给问呆了,脑子就炸了一下,之后跟着就“嗡嗡嗡”的,像飞机起飞一样。几天来许多人都问过她这句话,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打击她,喜庆的问话像一样把她的脑子炸了个一片空白。她瞪大眼睛,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晃动起来

  “秋菊,请你告诉我,你到底有多少钱?”喜庆的眼里闪露出执著的神色。

  “50万。”她冷笑着回答。

  “50万?”

  “对呀,咱身子值钱着哩,一个晚上一两万的收入呢。三年50万还少么?”

  “那你为啥还要回来,你回来干啥?”说着喜庆站了起来,把那盒烟扔进沟里去了。他走了,头也不回顺着山道走进沟里去了。

  她坐在那里,她本来是想要告诉喜庆她没有多少钱的,她没有用自己的身体去挣钱,她在一家很有名气的老外制衣厂干计件工资,没人管你啥时上班啥时下班,你一天一夜不睡觉都没有人管,她一天干16个小时的活,能挣50多块钱。干一天领一天的工资。也有挣不到钱的,因为她们不愿意吃苦,还觉得这老板把她们不当人,工资太低。可她却觉得这工资已经够了,想挣钱不吃苦谁给你钱?有人介绍她挣“那种钱”,她没有去。三年她只出过厂门三次,买了三次衣服。虽然厂子里生产的是衣服,可是她穿不起那一件几百上千的衣服。除了放假吃喝她挣了两万三千块。可是她没有想到他(指喜庆)第一句话竟然这样说,她更没有想到他们(指村子里的其他人们)竟然把话说成了这个样子。叫人不敢想的是,他(指喜庆)竟然真的还相信50万。她回来时就已经想好了,如果喜庆希望在这里生活,那他们就在这里生活;如果喜庆愿进城里,那他们就带上喜庆的娘一块儿出去,城里那么大,只要人勤快,还能饿着?

  “你为啥要回来,你回来做啥?!”

  这句话一直深入到她的心里去了,她想他怎么就不明白,如果她要是挣了那样的钱,那么她就会嫁给徐大仁的,可她为啥要退呢?

  到了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分,秋菊方才从那棵树下站起来往回走,她摔了一跤,这一跤摔得起来,她觉得这陌生得好厉害。刚刚到村里,就听见一个女人骂街似的吼着。她抬头看了看,见是徐长生的二媳妇,手里拉着鼻子流血的儿子。

  “有钱就了不起,卵子大点的人也知道有钱就能人?”

  徐长生的二媳妇几乎是横着身子从她的跟前走了过去。走过去了回头又骂道:“谁不知道那钱是咋来的,啥本事?充啥?呸呸呸,贱货,丑了!”

  秋菊迷惑地回到口就听见爹在对小宝发脾气,走进院子一瞧,看到爹正扒下自己脚下的鞋子在打小宝。见此,她就忙扑过去拉住爹的手说:“爹,他还小,还是一个满脸稚气的嫩娃娃,你打他干啥?”

  爹扭头瞪了她一眼又恶狠狠地抽了小宝几鞋底,之后便气汹汹地进屋里去了。

  小宝在呜呜咽咽地哭。

  秋菊记得爹从来都是不打小宝的,小宝很懂事,又是一个最小的幺儿子,于是秋菊就问他为啥?

  她把小宝揽到怀里,小宝就呜呜咽咽地说:“我跟他们在一起玩,他们都骂你,说你是个‘臭鸡婆’,我就跟人家打了架,把徐文的鼻子给打烂了,他妈就领着他找上门来了。爹什么也不问就打了我。”

  霎时,秋菊明白过来了,爹这是对她撒气哩。她看着的弟弟脸上被人抠了几道子,手上破了一片皮,心里真是疼得没法。她一把搂着弟弟进到小屋里放声地大哭起来。她把几瓶罐头都拆开了让弟弟吃。

  小宝抬头看着姐姐说:“姐,你别哭了,你到城里去吧。”

  秋菊擦了把眼泪说:“这话是谁说的?”

  小宝说:“是我说的,他们(指这村子里的人)都说你的,把你说得好坏好坏。你到城里去了,他们看不见你,就不会说了。”

  秋菊紧紧地搂着小宝说:“弟弟,你好好地吃罐头吧,别理他们的。”

  小宝点点头。

  秋菊来到上屋里,爹抬头看看她又继续闷着头抽烟。娘在一边抹泪。

  秋菊说:“爹,你也不相信我?”

  爹没有说话。

  秋菊说:“爹,你也嫌弃我么?”

  爹磕磕烟袋锅子,又装了一锅旱烟点燃了说:“秋菊,你是我的女儿我能不知道吗?可我相信又能咋样?人家长嘴短舌飞言飞语的,说你如何如何,这话听了真比狗牙刺还刺人啊!哎,秋菊呀,唾沫星子淹呢,叫爹相信你又有啥办法呢?”

  秋菊听到爹的话语带着哭音,她的心里一颤一颤的,很难受。

  娘走过来说:“秋菊,你给娘说说你到底有多少钱?”

  秋菊说:“娘,这很要紧么?”

  娘说:“要紧不是很要紧,只是人家都问呢,咱回答不出来人家就喜欢胡乱猜想呢。”

  秋菊说:“他们爱猜就让他们去猜吧。”

  娘说:“这怎么行呢?人家都喜欢往坏处猜呀!”

  八

  第二天,秋菊了一天的东西,她想给小宝再讲讲城里的事,可是小宝却放羊去了。

  小宝回来后,她对着小宝说:“你想不想听城里的事?”

  小宝摇摇头。

  她忽然明白过来小宝已经长大了,再也不是她走的时候的小宝了。她问:“小宝,你相不相信他们(指村子的那些人)所说的话呢?”

  小宝又摇摇头说:“姐,你别再问那些事了,人长着两片嘴,啥话都说呢。你只当没听见,别管它就是了。”

  她点点头。

  她拉着小宝的手出来,发现家里来了两个人,一个是表婶,一个男子不认识。

  她对小宝说:“他们在说什么呢?”

  小宝说:“我进去听听。”

  不一会儿,小宝出来了说:“表婶给你领来了一个对象,是个二婚,死了老婆的,有三个娃呢。”

  秋菊没有说啥,回头往屋里走,小宝又说:“爹已经回绝他们了,说不管怎样就是你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一个二婚的。”

  小宝的手背在身后,他一转身把手里的什么东西给扔到院墙外面去了。

  秋菊问小宝扔的是啥?小宝悄声说:“是表婶的鞋,我给她扔掉了,让这个老妖精光着脚回去。”

  秋菊就笑笑,她觉得弟弟真的是长大了。

  晚上吃过饭,秋菊把剩下的六千块钱放在爹的面前说:“爹,这六千块钱你给小宝攒着吧,等他长大了将来好用吧。”

  爹说:“你自己挣的钱自己拿着吧。”

  秋菊说:“不!我明天就要进城去了,还得去做事。我的身上不要这么多钱,有一点费和生活费就行了。”

  秋菊记得那次她说了要去城里做事时,爹硬是死活不同意的,就差一点儿没有给她了,但最终她还是犟着性子走了。

  这次,当秋菊又说要到城里去时,娘劝说道:“秋菊,好出门不如赖在家,算了吧,就别出去了。我们村子里这么多人不出去,他们不是照样地生活吗?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去,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你在外面干啥,他们都喜欢无根无据地乱猜乱想呢。”

  秋菊摇摇头,仍然还是要出去。

  爹抬起头来看着女儿说:“秋菊,爹这辈子欠你的,只好等下辈子还给你了。”

  秋菊笑笑说:“爹,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。”

  第二天天刚亮,秋菊就起来了,本想趁着村庄没有醒来时上的,她不想让村子里的人们看见她。可是起来后她又想,为啥不让他们看见呢?她有什么人的呢?这样一想,于是一直到村子里牛哞驴叫羊咩猪哼的时候,她才走出村子。小宝拉着她的手,不过他不再像她回来时那样地喊叫,而是默默地跟着。出了村子,她对弟弟说你回去吧。小宝说我再送送你。那次是爹送她的,现在却是小宝送她了。小宝一直把她送出了五里地,然后方才回去。临回时,小宝对姐姐说,爹说,你已经出过一次门了,这次就让我送你,他就不送了。

  在一座山头,她坐了下来。她觉得自己好困乏,她记得那次走时她是一口气就走到了镇上的汽车站的。可不知为何这次却要歇一歇才行,一口气硬是走不到了。在山头,她回望着自己远处的村子,只见村子沉浸在一片水茫茫的烟雾之中,有几声迟起的鸡鸣单调枯燥得很……

  作者简介:郑名富,男,云南省昭通市巧家县小河镇新田村人,现居住广东, 2004年开始发表作品,已在国内刊物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数十万字。

  来源:《文话巧家》第二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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